Friday, December 18, 2020

邵僩: 山村

 山村
--邵僩 



    有一年我跟著督學去山村上一堂課。
    他們認為我是善於上課的教師,就要我上給別人看看。
    我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走了一個多小時的路,便到了山村的學校,山村的同仁給了我們真摯歡迎,他們站在山坡下面等我們去升旗。 
    那一面旗已經舊了,但是當它在青山翠谷冉冉升起的時候,卻產生出一種神聖、凝重的感情,我的髮根、我的血脈突然有一種沸騰的感覺。 那是一面多麼使人尊敬、多麼光輝的旗幟啊!
    我走到孩子們玩的地方,他們好奇的瞪著我。
    上課的時候,他們規規矩矩地端坐著瞪著我。 
    所有的眼睛,都像沙灘上小螃蟹畏怯的洞穴,只要一有動靜,小螃蟹們便急急的想逃遁。
    我能做什麼呢? 我說: 「我們來拍拍手。

    小螃蟹們都想笑而不敢笑。
    「有誰不會拍手? 告訴我。
    有人偷偷互望著發出疑問。
    「我們要拍得很響、很響,比新年的鞭炮還要響。
    大家突然被一張沉默的網撈起來了。我心裡說:是怎麼一回事啊?
    哦! 是我的糊塗,山村的新年不一定有此起彼落的鞭炮,當然他們不明白了。
    我說:「你們聽過打雷吧!
    「有、有。。。
    「好,我們拍手就要拍得比打雷還要響。
    然後我微笑的拍起手,他們就高興得跟上來。
    那一堂課上得很愉快,孩子們不再把我當作客人,學校把我們留下來吃飯。
    我望著督學。
    督學卻沒有拒絕。 他說:「山上沒有飯店。

    我們留在辦公室裡聊天,學校裡四個年輕的老師忙著張羅吃食。 山上的蛇據說不少,掛眼鏡的校長說:有個晚上他看書看倦了,抬頭朝樑上一看,正有條尺來長的花斑蛇也炯炯的注視他。 這位校長為不速之客著實吃了一驚,但是他沒有慌了手腳,小心翼翼的移動身體,走出門外,才透了一口大氣,拿了根桌子腳把不受歡迎的客人趕走。
    我說:「 以後怎麼辦呢?
    「那倒簡單。」 掛眼睛的校長說:「我告訴一個早來的同事。  他說,以後你不必看屋樑就成了。
    我們聽了都為校長的樂天和風趣發笑。
    不久,又陸陸續續來了好幾位客人,一位是家長會的會長,在山上經營林木;一位是村長,他還提了兩瓶酒來;再一位是附近煤礦的礦主,他們非常豁達的跟督學和我一一握手。 礦主的國語說不出他要表達的字眼時,便猴急的要求村長翻譯;但是他的態度很誠懇,他說他很歡迎城市裡的老師來這裡給他們上課。 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內心有一種羞愧 -- 因為在山村的教師,他們默默無聞的貢獻,實在要比城市中的教師來得偉大。
    吃飯的時候,就用辦公室的桌子,桌上墊了報紙,報紙上面又加了白單光紙;那時候,學生都回家了;操場上靜悄悄的,黃昏的蟬叫來得更兇,像不願回家的孩子。  
    桌上擺著很多吃的東西,一袋花生米斜躺著,一盤紅燒牛肉,兩罐沙丁魚,罐蓋掀了一半。  還有一大碗疊得高高的是紅辣椒炒鹹魚。全桌顏色最鮮豔的,恐怕要算是一大盤的雞蛋炒蝦米。
    「山上沒什麼吃食。」校長說:「招待不週的地方請原諒!」他把一袋花生米分配在桌子的四周:「意思是誠的。
    接著他邀客人一一入席,連同學校的四位年輕老師一起,剛好一桌人光景。 大家坐下來以後,就自然而然的拿起花生米燃掉它的外皮。我吃 下一口飯,感覺一種從未有的融洽和溫暖。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派出所的主管也匆匆的趕了來,他抱歉的說,因為公事耽擱,所以他來遲了,於是豪爽的乾了三杯酒才吃飯。  
    這一幅親切的畫面,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每一次我參加酒宴,便不由得想起它,尤其在我有了酒意之後,一定嘮叨的說給我身旁朋友聽。
    吃完飯,太陽已隱到山後,只有幾個山頭還有金色的歡笑。 他們攔住一輛運煤的卡車,一再的叮嚀我們 -- 謹慎的握牢車座後的靠頂扶把,看到濃蔭就要矮下身子;在許多的再見聲中,卡車才駛上險峻的山路。
(我的文章來源是 從陋巷走出天地,正中書局,我小學時買的書。  在網上看到,這篇文章出自拿粉筆的日子,紹僩先生的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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