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去蘇州, 主要是為了外公, 這是媽媽的理由. 我去蘇州, 則是因為我還沒有去過, 而其他在美國的人都已經去過. 外公在半年前摔過一跤後,又摔了兩次. 媽媽爲了這事, 已在二月, 春假時跑過一趟. 這次媽媽又跑一趟. 我們回來後, 兩個星期, 佩蘭阿姨也要跑一趟.
我小時候對外公的印象, 一個是, 笑臉, 玩具, 另一個是女朋友. 他總是面帶微笑, 他來的時候總是有禮物, 我印象裡最深的是一個變形機器人. 至於女朋友的印象則是, 我們家和外公在環島的時候, 他認識了同團裡的一個葉姓女孩. 那女孩長的滿可愛的, 所以我有點印象. 這是我直接印象. 我和外公也有一個共同經驗, 就是剃頭髪. 那是一家在麗水街和永康街之間的理髮店. 那時他帶我去理髮洗頭, 全套的理髮過程. 我忘記我有沒有哭, 可能沒有吧... 但是也可能有, 一方面是新的店, 我這個人又挺膽小的. 但是, 這次的印象還是深刻的. 畢竟很少和外公單獨做一件事情. 這大概是我小時候唯一的一次. 其他的印象, 他每次從外國回來, 走路總是很快, 和我爸爸總是走在前面. 我媽媽帶著我和妹妹跟在後面.
最近一次見到外公, 則是在三四年前吧. 那時候, 他每年要回台灣一次. 他三個在美國的兒女輪流到台灣陪他. 那次, 輪到我媽媽. 可是, 媽媽那時對於旅行非常害怕. 因為他在那之前來回台灣之後, 他在台灣無法睡覺, 他回來美國後, 竟有長達一個月的時間不能睡覺. 所以那次我跟去了. 那是我第二次回台灣. 外公在台灣對我是很客氣的. 我常常跟著他走東走西,他也帶我和媽媽去吃一家日本餐, 一家很有名的菜飯, 最後還去吃了川楊菜館的煨麵(銀翼). 我吃的肚子好脹好脹, 但是那實在是滿口的香味!
這一次, 我再見到外公. 他已和之前大不一樣了. 他的背駝了, 甚至歪向一邊, 他的頭髮更稀疏了, 他的步伐變慢, 變小了. 他臉上的笑容也少了. 他每次看到我還是用力擠出笑容. 但是, 那無法掩飾笑容之前的無奈和失落. 他增多了的, 也是之前我沒有觀察到的, 是講話的口氣更強了. 他明明白白地說,他在和大姨作戰. 他一開始只和媽媽說他對大姨種種不滿意的地方. 後來也和我說了兩三次. 他在餐桌上罵幫傭的阿姨. 阿姨往往是笑, 但是有兩三次被罵得連笑都笑不出來.
這一次, 我除了看到外公在言詞態度上的利害. 也看到他自己如何一個人過日子. 我住在他的佛堂裡, 在回來前的第二天, 我翻了翻他桌上的一本血壓紀錄. 他裡面除了血壓紀錄外, 還有其他的東西, 也有他爾偶的隨筆. 其中談到他自己一輩子都是沒有籍貫的公民. 他今年九十歲了, 而他和他的髮妻還有兒女相聚的時間恐怕不超過廿年. 想想也難怪他常常對別人自誇, 他五十年來都是一個人過日子.
我住在外公家, 常常故意拖晚一點睡. 他通常晚上要再吃點東西, 甚至熱杯牛奶. 有一次, 我故意坐在餐桌前看報紙想一等他睡覺. 我就看他, 從座位上起來, 一步一步走到玄關去, 於是我就跟過去打個招呼. 他開始跟我說話, 從鎖門談到了玄關上和門外的電燈. 從檢查窗戶, 到他窗簾祇拉一半的理由. 接著, 他慢慢跺到廚房裡, 一杯一盤, 慢慢檢視. 一廚一櫃, 打開看看. 抽屜也抽樣似的拉出來, 用手在裡頭撥撥瞧瞧. 最後他給我看他放砧板的方法, 他說這是他跟以前一個姓葉的朋友學的. 這朋友以前是海軍出身, 後來做船長, 這位朋友說, 木頭如果全是乾的, 或是全是濕的, 都無所謂. 但是, 如果半濕半乾則容易損害木頭. 所以外公總是在洗好擦過的砧板下放一個墊靠的東西, 他都是用一個炒菜鏟子. 之後, 他又到廁所看看. 最後, 又在餐廳的廚櫃旁弄了半天, 他才滿意的進房間去睡覺. 喔, 不對他進了房間也還沒睡, 我有一次藉著門縫偷瞧. 他脫了褲子, 坐在床上, 先把褲子裡裡外外的看一遍, 接著小心翼翼聚精會神的, 沿著褲子縫痕的地方把褲子摺起來. 之後又在床頭櫃上弄弄撥撥, 過了好一陣子才熄燈睡覺.
這麼長的時間都是他一個人過日子, 外公很不簡單的. 就像他說的, 這需要勇氣. 對於一個孫輩如我而言, 小時候沒注意過的,現在注意到了一點. 這是算是運氣好吧. 無論是他罵人, 還是自誇, 或是他的身必躬親, 這都是我親眼所見, 一個真實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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