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May 24, 2013

蘇州遊漫記二

這次去蘇州, 主要是為了外公, 這是媽媽的理由.  我去蘇州, 則是因為我還沒有去過, 而其他在美國的人都已經去過. 外公在半年前摔過一跤後,又摔了兩次.  媽媽爲了這事, 已在二月, 春假時跑過一趟.  這次媽媽又跑一趟.  我們回來後, 兩個星期, 佩蘭阿姨也要跑一趟.

我小時候對外公的印象, 一個是, 笑臉, 玩具, 另一個是女朋友.  他總是面帶微笑, 他來的時候總是有禮物, 我印象裡最深的是一個變形機器人.  至於女朋友的印象則是, 我們家和外公在環島的時候, 他認識了同團裡的一個葉姓女孩.  那女孩長的滿可愛的, 所以我有點印象.  這是我直接印象.  我和外公也有一個共同經驗, 就是剃頭髪.  那是一家在麗水街和永康街之間的理髮店.  那時他帶我去理髮洗頭, 全套的理髮過程.  我忘記我有沒有哭, 可能沒有吧...  但是也可能有, 一方面是新的店, 我這個人又挺膽小的.  但是, 這次的印象還是深刻的.  畢竟很少和外公單獨做一件事情.  這大概是我小時候唯一的一次.  其他的印象, 他每次從外國回來, 走路總是很快, 和我爸爸總是走在前面.  我媽媽帶著我和妹妹跟在後面.

最近一次見到外公, 則是在三四年前吧.  那時候, 他每年要回台灣一次.  他三個在美國的兒女輪流到台灣陪他.  那次, 輪到我媽媽.  可是, 媽媽那時對於旅行非常害怕.  因為他在那之前來回台灣之後, 他在台灣無法睡覺, 他回來美國後, 竟有長達一個月的時間不能睡覺.  所以那次我跟去了.  那是我第二次回台灣. 外公在台灣對我是很客氣的.  我常常跟著他走東走西,他也帶我和媽媽去吃一家日本餐, 一家很有名的菜飯, 最後還去吃了川楊菜館的煨麵(銀翼).  我吃的肚子好脹好脹, 但是那實在是滿口的香味!  

這一次, 我再見到外公.  他已和之前大不一樣了.  他的背駝了, 甚至歪向一邊, 他的頭髮更稀疏了, 他的步伐變慢, 變小了.  他臉上的笑容也少了.  他每次看到我還是用力擠出笑容.  但是, 那無法掩飾笑容之前的無奈和失落.  他增多了的, 也是之前我沒有觀察到的, 是講話的口氣更強了.  他明明白白地說,他在和大姨作戰.  他一開始只和媽媽說他對大姨種種不滿意的地方.  後來也和我說了兩三次.  他在餐桌上罵幫傭的阿姨. 阿姨往往是笑, 但是有兩三次被罵得連笑都笑不出來.  

這一次, 我除了看到外公在言詞態度上的利害.  也看到他自己如何一個人過日子.  我住在他的佛堂裡, 在回來前的第二天, 我翻了翻他桌上的一本血壓紀錄.  他裡面除了血壓紀錄外, 還有其他的東西, 也有他爾偶的隨筆.  其中談到他自己一輩子都是沒有籍貫的公民.  他今年九十歲了, 而他和他的髮妻還有兒女相聚的時間恐怕不超過廿年.  想想也難怪他常常對別人自誇, 他五十年來都是一個人過日子.  

我住在外公家, 常常故意拖晚一點睡.  他通常晚上要再吃點東西, 甚至熱杯牛奶. 有一次, 我故意坐在餐桌前看報紙想一等他睡覺.  我就看他, 從座位上起來, 一步一步走到玄關去, 於是我就跟過去打個招呼.  他開始跟我說話, 從鎖門談到了玄關上和門外的電燈.  從檢查窗戶, 到他窗簾祇拉一半的理由.  接著, 他慢慢跺到廚房裡, 一杯一盤, 慢慢檢視.  一廚一櫃, 打開看看.  抽屜也抽樣似的拉出來, 用手在裡頭撥撥瞧瞧.  最後他給我看他放砧板的方法, 他說這是他跟以前一個姓葉的朋友學的.  這朋友以前是海軍出身, 後來做船長, 這位朋友說, 木頭如果全是乾的, 或是全是濕的, 都無所謂.  但是, 如果半濕半乾則容易損害木頭.  所以外公總是在洗好擦過的砧板下放一個墊靠的東西, 他都是用一個炒菜鏟子.  之後, 他又到廁所看看.  最後, 又在餐廳的廚櫃旁弄了半天, 他才滿意的進房間去睡覺.  喔, 不對他進了房間也還沒睡, 我有一次藉著門縫偷瞧.  他脫了褲子, 坐在床上, 先把褲子裡裡外外的看一遍, 接著小心翼翼聚精會神的, 沿著褲子縫痕的地方把褲子摺起來.  之後又在床頭櫃上弄弄撥撥, 過了好一陣子才熄燈睡覺.  

這麼長的時間都是他一個人過日子, 外公很不簡單的.  就像他說的, 這需要勇氣.  對於一個孫輩如我而言, 小時候沒注意過的,現在注意到了一點.  這是算是運氣好吧.  無論是他罵人, 還是自誇, 或是他的身必躬親, 這都是我親眼所見, 一個真實的人生. 

No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