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April 26, 2013

詩人和看詩的人

留言---寫給尼采的戴奧尼蘇斯


在驚詫與追懷中走過的我們
卻沒察覺出那微微的嘆息已成留言

這就是最後最溫柔的片段了嗎    當想及
人類正在同時以怎樣的速度奔向死亡

二月過後又有六月的芬芳
在紙上我慢慢追溯設法挽留時光
季節不斷運轉    宇宙對地球保持靜觀
一切都還未發生一切為什麼都已過去
山櫻的枝椏間總好像會喚起些什麼記憶
我反覆揣摩    用極慢的動作
尋找那些可以掩藏又可以發堀的角落
將遠方戰爭與饑荒的暗影減到最低
將遲疑的期許在靜夜裡化作詩句

這就是最後最溫柔的片段了嗎    當想及
人類正在同時以怎樣的速度奔向死亡

初雪已降下    可是對於美    對於彼此
對於激情真正的誘因還是一無所知
在每一盞燈下細細寫成的詩篇
到底是不是每一顆心裡真正想要尋找的
想要讓這世界知道並且相信的語言

要深深地相信啊    不然
還能有些什麼意義    初雪已降下
當謊騙已經習慣於自身優雅細緻的型態
當生活已經變成了一處精心設計的舞台
我要怎樣才能在眾人之前
向你舉杯而不顯得突兀
要怎樣才能堅持自己的信仰不是錯誤

這就是最後最溫柔的片段了嗎    當想及
人類正在同時以怎樣的速度奔向死亡

可是    黎明從來沒有真正甦醒
當黑夜從來沒有真正來臨
這身後走過的荒漠真是太遼闊與太沉默了吧
為什麼即使已經是結伴同行
每一個人依然不肯說出自己真正的姓名

從此去橫渡那深不可測的海洋
翻覆將是必然的下場
舟子無法想像的島嶼要如何去測定方位
我只聽說越過崇高巨浪的顫慄是份狂喜
聽說    登上絕美的彼岸只有屏息
霧起與月出時的孤獨之感從未能言傳
而無論我怎樣努力    也永遠不能
在海風裡向你精確地說出我的原意

"啊!  給我們語言到底是為了
禁錮還是為了釋放?"

這就是最後最溫柔的片段了嗎    當想及
人類正在同時以怎樣的速度奔向死亡

波濤不斷向我湧來
我是螻蟻決心要橫渡這汪洋的大海
最初雖是你誘使我酩酊使我瘋狂
讓尼采作證
最後是我微笑著含淚
                                沒頂於
                                        去探訪
                                                你的路上



(錄自寫生者--席幕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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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芙蓉


(錄自寫生者--席幕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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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結


(錄自寫生者--席幕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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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啊!  詩人!  ---之一

為什麼有些人的詩句會一直讓你記在心裡, 有些人的卻完全忘記了呢?

為什麼有些人的詩句每次相見都好像會有些新鮮的感覺閃爍出來, 有些人的明明是第一次認識, 卻總覺得面貌模糊找不出任何特徵來呢? 

為什麼有些人的詩會讓你一次又一次地細讀, 有些人的卻在翻開書的時候就厭倦了呢? 

當然, 這其中應該有許多原因. 

包括學識, 品味, 年齡, 閱歷與滄桑等等的不同, 都可能決定一個讀者與一首詩之間的關係, 而如果再加上民族與文化之間的差異, 就會有更多的參差反映了. 

也因為如此, 所以有些詩人和藝術家就喜歡這樣說: 

        "讀者的準備總是不夠!"
(當然, 這句話我是用最簡單的字句把它說出來的, 如果用學者專家所愛用的複雜字句說出來的話, 大概又可以寫成一本大書了.)

我絕對相信這一句話. 

畫了這麼多年, 也知道有大部分的觀眾, 只能看到那浮面的色彩與線條, 並不能真正領受到創作者自我期許的內容和形式之間的關聯.  也正因為如此, 使許多高難度作品中那種有所為和有所不為的深意, 無法得到普遍的共鳴. 

但是, 當我讀到一些文章, 不斷用怨恨和譏笑的字句來責備讀者準備的不足, 並且把所有責任都放在別人肩膀上的時候, 我心裡總會有一種很深的疑惑 ---難道事實就真的只有這樣而已嗎? 

詩, 不應該是一種最抽象, 卻又最能直指人心的語言嗎? 

那麼, 你還要讀者準備什麼呢? 

九百多年來, 我們在讀蘇東坡的  "......亂石崩雲, 驚濤裂岸, 捲起千堆雪.  江山如畫, 一時多少豪傑......"  的時候, 準備過什麼? 

一千兩百多年以來, 我們在讀李白的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 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 朝如青絲暮成雪......"  的時候, 又準備過什麼? 

如果更早更早, 翻開詩經小雅那一篇  "采薇":

昔我往矣,
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
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
載渴載肌. 
我心悲傷,
莫知我哀. 

請問, 每一位讀過這首詩的中國人, 在深深地被感動之前, 又何嘗準備過什麼? 

詩人啊!  詩人! 


(錄自寫生者--席幕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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