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August 23, 2010

李家同訪問

馬雨沛:接下來我們就要用網友的提問來請教李教授。李教授剛剛其實有提到他的觀察,有關於對社會上的階級問題,還有對於學業的學習,課業上有階層,有好跟壞這樣的區別,可能讓很多的學生在學習的過程當中,得到的未必是成就,而是一種挫折。
所以有一個網友就問到,台灣是以學歷來認定一個人,他覺得台灣是一個這樣的社會,所以台灣為了擠頂尖學校的窄門,擠破頭了都是要把考試的成績拉高,也因此造成了畸形的為考試而考試,所以這位網友說,大部分上過補習班的學生,他們都有一個體會就是,在補習班裡頭老師會教你各種的解題方式、解答方式,但是從來不會告訴你:題目為什麼這樣解、為什麼要有這樣的問題、這個問題從哪兒來?所以學生也就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主持人:馬雨沛,前新聞主播,現任教於淡江大學傳播系)

李家同:說是完全為了應付考試,大概是做不到的。比方說你將來畢業了,不是在學校裡面,而是要去找工作,有的時候也會經過考試。你要做郵差恐怕要經過某一種考試,你要到一個大醫院作護士,也要經過某一種考試。所以說是完全避免考試,大概是不可能的。

我想遺憾的是,我們目前比方說基本學力測驗,或者是考大學的那種考試,我只有這樣講,這種樣子的考試,並不能夠考到學生最基本的能力,這個恐怕是最嚴重的。

我們考試的目的其實是看你有沒有最基本的能力,我們考了這麼多,學生也都經過了這麼多的考試,結果等到他…,比方說以英文來講,以英文的句子的時候,錯誤百出。什麼意思呢?就是說我們的考試其實是沒有真正的考到你有沒有寫正確英文句子的能力,這個是他們不管的。這個是什麼原因我到現在百思不得其解。我想這個是因為我們的考試一定要用選擇題搞出來的。

所以我們常常看到學生寫出來非常非常荒謬的句子,而且這個都是台北市、或者是台中市的國立高中學生寫出來的句子。他們也都考過啦,他們的英文都考的不錯啊,依然寫出這種句子出來。這個才是最嚴重的。

而補習班是更加不管你該不該有寫句子、你不能夠搞錯的能力,其實他們也不管。他是為了應付這種基本學力測驗,或者還有一個叫什麼指定考試的。那些考試奇怪的很,他都不管你有沒有基本能力。

馬雨沛:所以從李家同的教授的看法,考試其實是一個評量的工具,但是問題就在於這個考試的效度跟信度好不好,是不是真的能夠測出基本能力?在現在是有很大質疑的部分?

李家同:尤其最嚴重的是,比方說我們現在考基本學力測驗,也許考到四百分是滿分,有的學生他考到了三百分左右,其實你想想,我們就在一個大學裡面,或者在一個學校裡面,三百分對四百分,差不多等於七十五分(對一百分),對不對?七十五分的學生你在學校裡面,在我們大學裡面其實是一個很好的分數,可是那個時候是老師上課教完以後考的,如果說老師教完以後,你到校外的考試又考到七十五分,這個我們應該是感到他是相當不錯的一個學生,對不對?但是你想想看,即使在台北市,如果這個學生只考到了三百分,他就挫折感非常之大。

所以我們現在的考試制度,尤其我們把他叫做基本學力測驗,其實是在做一個非常大規模的打擊工作,使得眾多的學生他感覺嚴重的挫折。其實我要講他們的程度是夠,他們將來即使做總統恐怕都夠了,其實他們是沒有問題的。可惜我們的制度就是這個樣子,所以他們一定不能夠念到非常好的學校等等,而且社會上也會對他們貼上一個標籤,認為他們是不夠好的。

我認為我們應該做一件事,我們應該有一個考試,這個考試就考我們教科書裡面的東西,考到一個程度以後,我們所有的人都拿到一張國家給他的證明,說他已經夠了我們的標準。我相信百分之八十的學生大概都可以拿到這麼一個證明。

馬雨沛:就是應該有一個基本認證,我們讓所有的學生都能到達一個程度…

李家同:可是那個題目是你教科書上怎麼寫的,就是那種題目…

馬雨沛:而不是那個刁鑽的,而是符合教科書,讓所有人的水準都達到一個程度?(李家同:對。)但是很多家長都會擔心,如果大家都達到這個程度,怎麼競爭學校?

李家同:那是另外一回事,你應該先做這麼一個東西,讓這個學生知道他已經是對的。而且也應該讓政府知道,我們教育的目的大概達到了沒有。如果大部分的學生都通不過這個考試的話,那個是很嚴重的事情。

而且政府也應該有這個責任,讓這些學生能夠升學等等,這個都是政府的責任。也應該讓大家知道我們還有一些學生連最基本的東西他都不會,應該要讓政府提高警惕。至於建中要收怎麼樣的學生?其實是另外一回事。那個是入學考試,那個不是基本學力考試。不能把這兩個東西混為一談。
馬雨沛:另外一部份,教授關心的英語教育,其實很大一部份還包括「城鄉之間的差異」。為什麼這麼在乎城鄉之間的差異?我們努力的要把偏遠地區,或是資源比較少的地方的小朋友拉起來,讓他的英語能力也變更好,原因是什麼?

李家同:因為我們注意到,其實不管你偏遠或者不偏遠,大概很多小學現在一個星期只教一堂英文課,可是如果你是一個很好家庭的小孩,你父母可能會講英文,這是一個可能。第二點,父母不會講英文,可以把你送到補習班去,或者請家教。所以你的英文能力不是靠那一個小時的英文教育,而是靠補習班、父母,以及家教。現在如果你是偏遠地區,你就只能靠一個小時。回家父母不會,也沒有補習班,也沒有家教。其實一個人無論學什麼東西,一個禮拜上一堂課,回家也不再練習的話,其實等於沒有上。

馬雨沛:這個回頭來是說,為什麼英語這麼重要?您覺得在這麼小就必須要加強這一塊?

李家同:如果到了國中,現在就是講到國中,英文就很難了。他如果在小學的時候如此之差,那他到國中時絕對跟不上,所以我們現在有很多的小孩,其實是變成了所謂社會邊緣人物。

像這幾天的新聞,有一個碩士生被所謂惡少砍殺,其實這個表明了我們這個社會有完全不同階層的人,一個是學問很好的所謂碩士畢業的人,還有一批是完全恐怕沒有好好唸書的人。他們變成了社會的邊緣人物,不受到社會上任何的尊重,當然他們會自暴自棄,那問題又來了,到底為什麼他們自暴自棄?我們又說家長教育不夠好、學校的品德教育不夠好。其實對我來講非常簡單:他們的功課是不好的。你功課不好,上課就聽不懂,上課聽不懂的話,他最後發洩的辦法其實就是去做不好事情,這個是很正常的…不是很正常,而是說很普通 …(會這樣子發展?)一定會的!

馬雨沛:那回歸到剛剛老師講的這個學童,功課不好這一塊,應該怎麼樣去補救?

李家同:我們應該幫助他們。從小就要不能讓他們功課太差。

馬雨沛:所以現在在正規教育之外,是不是要有更多的補救教學要加進來嗎?幫助這些小孩?

李家同:絕對需要。我們這樣講,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他在小學三年級,是不是連加法都搞不清楚了?最基本的什麼一公斤等於多少公克這些東西他都搞不清楚的話,那將來就不得了了。英文是最嚴重的,所以我的看法就是我們整個政府,應該對於小朋友的程度,幾乎每一個都要有非常好的觀念。啊!這個小朋友是我們中華民國的國民,他到了幾年級,他那些東西會算沒有?

我又要講,我們也不要訂的太高,我們就訂個比較簡單一點,比方說到了小學畢業會做二分之一加三分之一這一類的東西,都要把他訂出來。每一個階層把他訂出來後,我們希望百分之九十九的學生都到達了。這個樣子的話,我相信每一個學生在上課的時候,他是聽得懂老師講什麼的,大概他要變壞的可能性是大為降低。

馬雨沛:所以在國民教育的階段,其實就應該要做到…像老師的概念是「一個都不能少」,應該百分之九十九的小孩都可以跟上今天要教的基本能力,今天要教的基本程度都達到。

李家同:我昨天在南投一個部落,應該叫「羅那」的一個部落,我去給很多的小朋友…不是獎狀,而是一個證明,證明比方說他會背一百二十個生字、會做現在式和現在進行式,就拿到我們的一個證明。十一位小朋友只有一位沒有拿到,不過聽說他在兩個月之內他又可以拿到。

這就是說我們不是給那個最好的學生第一名、第二名,給他獎狀。而是說他只要到達標準,我們就給他一個證明,使他感覺到心情很好。我們最怕的一件事情,恐怕就是我們的教育產生了相當多的「心情不好的學生」。

馬雨沛:李教授很多的看法還有觀念,跟其他的教授或我們的社會價值裡頭的想法有的是不太一樣。您會覺得說台灣最重要的教育三大問題,非常急迫要去處理的是哪三個?

李家同:我不知道有沒有三大。不過最重要的,是要縮小教育上的差距。我們有的時候知道社會上有貧富的差距,可是忽略了貧富的差距和教育的差距是相關的,幾乎是完全相關,相關性是非常大的。

我們一定要使得現在貧窮的人的下一代不再落入貧窮的循環之中。怎麼辦呢?我認為最好的方法,就是使他的學識、他的學力程度能夠提高,能夠到達我剛才講的一個國家的最低的標準,那他的下一代就會更加好、他的下下代也會更加好。

馬雨沛:所以現在的國民教育的制度是OK的嗎?還是應該更延長?然後技職教育呢?

李家同:不是!不是延長。最重要的是,你要注意到每一個學生,他到底有沒有到達某一個水準。這個才是最重要的。

馬雨沛:那這個水準是應該訂在國中?還是應該高中。(李家同:在小學。)訂在小學?如果大家跟的上來…您的看法是說,在這部分如果小學跟的上來,後面就跟的上來了?

李家同:小學和國中。小學和國中這兩者都是非常重要的。到了高中,這個就管不了了。可是小學和國中如果絕大多數人,他們的標準都不太低的話,對國家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Thursday, August 19, 2010

中庸, 我殆已 二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上一次我的全部翻譯是:

上天賦與人的一切東西叫做性, 人順著這個上天所賦予的稟賦, 包括自己的個性, 想法, 身體的強弱等等而行動就叫做道, 最後, 我們把對我們的意識行動有所影響的事情, 譬如學術, 信仰, 宗教等等, 都定義為教.

人必然得依著上天所賦予的本性, 包括思想, 個性, 身體的強弱來做事. 沒有一個人可以例外. 如果說, 某些靠著教的行動, 根本做不到, (甚至是做到了卻有害於自身,) 那麼那個道就不是我們所定義的道.

因此, 君子對於教, 也就是各種, 想法, 信仰, 甚至宗教, 學術都要小心謹慎的對待之. 這些都是會對人的行為有所影響, 而這些影響又是如此不易為人所察覺. 所以一個君子要很真心的面對他自己才是.

再深一層講, 對於體察自己的行為和心理是需要一番功夫的. 這就是莫見乎隱, 莫顯乎微. 自己內心的感覺, 往往在最微小的行為中顯現. 自己對自己的觀察是得要真心, 也就是慎.

沒有喜怒哀樂的狀態謂之中; 喜怒哀樂發出來和外界的情況沒有相差太遠, 就叫做和. 中也就是沒有喜努哀樂的狀態是自然的本來面貌; 和呢, 就是所有生物個體的表現. 達致中和的狀態, 就好像天地一樣的恆久不變, 但是卻又如萬物孕育其中而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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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然不斷在想這章的翻譯. 我也不知道為啥?

我最新的想法如下:

大致上, 我對於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三個定義不改變. 稍微改變一下教的定義, 最主要是要縮小範圍, 也就是最主要的是往正面的事物看. 但是我最主要是對接下來的那一句話,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 作出ˇ改變. 為啥哩? 因為這和第二段在語氣上接不到. 我現在把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 譯成:

我們即使心內有一個想法就是率性. 這樣說來, 道是無所無時不可或離. 但是當我們希望修正某一個行動思想或話語的時候, 我們就必須時時儆醒, 保守修正後的行動思想和話語. 因為, 一旦偏離, 我們也就不再是走在那理想中的道上了.

我這樣改變是因為我覺得我第一次寫翻譯的時候, 太過於師心自用. 無所謂其中的背景, 也就是教. 教雖然是可以翻譯成各種改變道的因素. 子思卻絕對有一種正面的理想在. 而道在被教修正過後, 仍然是道. 仍然是人用天賜的稟賦來行動思考和說話. 但是, 這一次, 卻摻了教在裡面. 但是,也就像我第一次翻譯時的一部分意思裡說的, 教必須要做到, 才能真的成為道.  而也只有真的成為道, 也就是人真的可以做出來並且持續不斷的保持這行動思想和話語, 這裡才能有任何意義.  我們不能忘記的是, 這是所謂的實學, 這裡要求的是要能做得到, 才肯說出來. 中國古代的學說的基石就是要做到說到.這裡也是一樣.  如果說, 我們一旦無能做到教所要求的, 我們的道也就再度變換方向.  因為行為思想和話語上的偏離理想說的教. 既然,這個道是如此容易變換方向, 所以我們在語氣上才能承接到下面那一句話,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我們這樣改變, 第二段也得改變才行. 之前我注意到的是教可能的虛無. 但是, 一旦我看到教和道的關係, 我相信這裡最主要講的還是道, 也就是那可做出來的. 而不是在侈言教和其虛無的可能性.

所以我會這樣翻譯:

因為道在思想上, 在話語上, 在行為上,似乎無所不在. 我們總是對自己所不易觀察到的行為, 聽不到的思想還有話語戒慎恐懼. 但是行為思想和話語在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卻又是最明顯的. 即使是最細微的思想, 最小的動作, 在獨自一個人的時候卻是像鏡子一樣的清楚. 我們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又怎能不真心的對待自己呢?


第三段要再一陣子... 這一段和上兩段的承接我仍然有很大的疑問. 即使是第一二段, 我自己也仍有問題... 現在些把這些擠在一起試試看:




上天賦與人的一切東西叫做性, 人順著這個上天所賦予的稟賦, 包括自己的個性, 想法, 身體的強弱等等而行動就叫做道, 最後, 我們把對我們的意識行動有所影響的事情, 譬如學術, 信仰, 宗教等等, 都定義為教.

人必然得依著上天所賦予的本性, 包括思想, 個性, 身體的強弱來做事. 沒有一個人可以例外. 當我們心內有一個想法的時候就是率性. 這樣說來, 道是無所無時可以或離. 但是當我們希望修正某一個行動思想或話語的時候, 我們就必須時時儆醒, 保守修正後的行動思想和話語. 因為, 一旦偏離, 我們將不再是走在那理想中的道上了.

因為道在思想上, 在話語上, 在行為上,無所不在. 我們總是對自己所不易觀察到的行為, 聽不到的思想還有話語戒慎恐懼. 但是行為思想和話語在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卻又是那麼明顯. 即使是最細微的思想, 最小的動作, 在獨自一個人的時候真像鏡子一樣的清楚. 我們自己獨處的時候又怎能不真心的對待自己呢?

Saturday, August 14, 2010

龍應台 2010 年八月 北大演講全文

我們的「中國夢」

第一次接到電話,希望我談談「中國夢」的時候,我的第一個反應是:「一千枚飛彈對準我家,我哪裡還有中國夢啊?」

可是沉靜下來思索,一九五二年生在臺灣的我,還有我前後幾代人,還真的是在「中國夢」裡長大的,我的第一個中國夢是什麼呢?

我們上幼稚園時,就已經穿著軍人的制服、帶著木製的步槍去殺「共匪」了,口裡唱著歌。當年所有的孩子都會唱的那首歌,叫做《反攻大陸去》:

反攻 反攻 反攻大陸去
大陸是我們的國土
大陸是我們的疆域
我們的國土 我們的疆域
不能讓共匪盡著盤據
不能讓俄寇盡著欺侮
我們要反攻回去 我們要反攻回去
反攻回去 反攻回去
把大陸收復 把大陸收復

這不是一種「中國夢」嗎?這個夢其實持續了滿久,它是一個至高無上的圖騰,也被人們真誠地相信。

倉皇的五十年代進入六十年代,「中國夢」持續地深化。余光中那首《鄉愁四韻》傳頌一時: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那酒一樣的長江水
那醉酒的滋味是鄉愁的滋味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給我一掌海棠紅啊海棠紅
那血一樣的海棠紅
那沸血的燒痛是鄉愁的燒痛
給我一掌海棠紅啊海棠紅

一九四九年,近兩百萬人突然之間被殘酷的內戰連根拔起,丟到了一個從來沒有去過、甚至很多人沒有聽說過的海島上。在戰火中離鄉背井,顛沛流離到了島上的人,思鄉之情刻骨銘心,也是無比真誠的。那分對中華故土的魂牽夢繞,不是「中國夢」嗎?

夢的基座是價值觀

我的父母那代人在一種「悲憤」的情結中掙扎著,我這代人在他們鄉愁的國家想像中成長。但是支撐著這個巨大的國家想像下面,有一個基座,墊著你、支撐著你,那個基座就是價值的基座。

它的核心是什麼?台灣所有的小學,你一進校門門當頭就是四個大字:「禮義廉恥」。進入教室,簡樸的教室裏面,牆壁上也是四個大字:「禮義廉恥」。如果一定要我在成千上萬的「格言」裏找出那個最基本的價值的基座,大概就是這四個字。

小的時候跟大陸一樣,四周都是標語,只是內容跟大陸的標語不一樣。最常見到的就是小學裡對孩子的解釋:

禮,規規矩矩的態度。
義,正正當當的行為。
廉,清清白白的辨別。
恥,切切實實的覺悟。

上了初中,會讀文言文了,另一番解釋就來了:

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管仲

然而四者之中,恥尤為要。人之不廉而至於悖禮犯義,其原皆生於無恥也。故士大夫之恥,是為國恥。~顧炎武

「士大夫之恥,是為國恥」,這些價值在我們小小的心靈有極深的烙印。

二 ○○六年,上百萬的「紅衫軍」包圍總統府要求陳水扁下臺,臺北的夜空飄著大氣球,一個一個氣球上面分別寫著大字:「禮」,「義」,「廉」,「恥」。我到廣場上去,抬頭乍看這四個字,感覺好像是全臺灣的人到這廣場上來開小學同學會了。看著那四個字,每個人心領神會,心中清晰知道,這個社會在乎的是什麼。

除了價值基座,還有一個基本的「態度」。我們年紀非常小,可是被教導得志氣非常大,小小年紀就已經被灌輸要把自己看成「士」,十歲的孩子都覺得自己將來就是那個「士」。「士」,是幹什麼的?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論語泰伯篇

我初中一年級的國文老師叫林弘毅,數學老師叫陳弘毅。同時期大陸很多孩子可能叫「愛國」、「建國」,我們有很多孩子叫「弘毅」。我們都是要「弘毅」的。

對自己要期許為「士」,對國家,態度就是「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置個人生死於度外」。這是蔣介石的名言,我們要背誦。十一二歲的孩子背誦這樣的句子,用今天的眼光看,挺可怕的,就是要你為國家去死。

然而在「國家」之上,還有一句: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張載

對那麼小的孩子也有這樣的期待,氣魄大得有點嚇人。饒有深意的是,雖然說以國家至上,但是事實上張載所說的是,在「國家」之上還有「天地」,還有「生民」,它其實又修正了國家至上的秩序,因為「天地」跟「生民」比國家還大。

十四歲的時候,我第一次讀到《國語》,《國語》是兩千多年前的經典了,其中一篇讓我心裏很震動:

厲王虐,國人謗王。召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謗矣,乃不敢
言。」召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

王不聽,於是國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於彘。

最後一句,簡單幾個字,卻雷霆萬鈞,給十四歲的我,深深的震撼。

就是這個價值系統,形成一個強固的基座,撐起一個「中華大夢」。


我是誰?

這個中國夢在一九七○年代出現了質變。

一九七一年中華民國被迫退出聯合國,臺灣人突然之間覺得自己變成了孤兒。可是,最壞的還沒到,一九七一年一月一號,中美正式斷交,這個「中」指的是當時的中華民國,也就是台美斷交,中美建交。長期被視為「保護傘」的美國撤了,給臺灣人非常大的震撼,覺得風雨飄搖,這個島是不是快沉了。在一種被整個世界拋棄了而強敵當前的恐懼之下,救亡圖存的情感反而更強烈,也就在這個背景下,原來那個中國夢對於一部分人而言是被強化了,因為危機感帶來更深更強的、要求團結凝聚的民族情感;大陸人很熟悉的《龍的傳人》,是在那樣的悲憤傷感的背景下寫成的。這首歌人人傳唱,但是一九八三年,創作者「投匪」了,歌,在臺灣就被禁掉了,反而在大陸傳唱起來,情境一變,歌的意涵又有了轉換。

你們是否知道余光中《鄉愁》詩裏所說的「海棠紅」是什麼意思?

我們從小長大,那個「中國夢」的形狀,也就是中華民國的地圖,包含外蒙古,正是海棠葉的形狀。習慣這樣的圖騰,開始看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地圖的前面好幾年,我都還有種奇怪的錯覺,以為,哎呀,這中國地圖是不是畫錯了?

一九七○年代整個國際情勢改變,台灣的「中國夢」開始有分歧。對於一部分人而言,那個「海棠」中國夢還虔誠地持續著,可是對於另外一部分人就不一樣了。

夢,跟著身邊眼前的現實,是會變化的,一九四九年被連根拔起丟到海島上的一些人,我的父母輩,這時已經在臺灣生活了三十年,孩子也生在臺灣了—這海島曾是自己的「異鄉」卻是孩子的「故鄉」了,隨著時間推移,無形之中對腳下所踩的土地產生了具體而實在的情感。所以,你們熟悉余光中先生寫的那首《鄉愁》,卻可能不會知道他在一九七二年的時候創作了另外一首詩,詩歌禮讚的,是台灣南部屏東海邊一個小鎮,叫枋寮:

車過枋寮
雨落在屏東的甘蔗田裡
甜甜的甘蔗 甜甜的雨
從此地到山麓 一大幅平原舉起
多少甘蔗,多少甘美的希冀
長途車駛過青青的平原
檢閱牧神青青的儀隊

余先生這首詩,有「中國夢」轉換的象徵意義。但是今天想跟大家分享的,還有一首我稱之為「里程碑」的歌,叫《美麗島》。

一位淡江大學的年輕人,李雙澤,跟很多臺灣年輕人一樣, 七○年代發現臺灣不能代表中國,而且逐漸被國際推到邊緣,在危機感和孤獨感中,年輕人開始檢視自己:為什麼我們從小被教要愛長江、愛黃河、歌頌長城的偉大 —─那都是我眼睛沒見過,腳板沒踩過的土地,而我住在淡水河邊,怎麼就從來不唱淡水河,怎麼我們就不知道自己村子裡頭小山小河的名字?台灣也不是沒有大江大海呀?

演講現場播放了幾首相關歌曲。
圖/南方周末提供
青年人開始推動「唱我們的歌」,開始自己寫歌。那個「中國夢」顯得那麼虛無飄渺,是不是該看看腳下踩的泥土是什麼樣?他寫了《美麗島》,改編於一首詩,一下子就流行起來,大家都喜歡唱。

《美麗島》真的是代表了從中國夢慢慢地轉型到「站在這片泥土上看見什麼、想什麼」的「台灣夢」里程碑:

我們搖籃的美麗島
是母親溫暖的懷抱
驕傲的祖先正視著
正視著我們的腳步
他們一再重覆地叮嚀
不要忘記 不要忘記
他們一再重覆地叮嚀
蓽路藍縷以啟山林
婆娑無邊的太平洋
懷抱著自由的土地
溫暖的陽光照耀著
照耀著高山和田園
我們這裡有勇敢的人民
蓽路藍縷以啟山林
我們這裡有無窮的生命
水牛 稻米 香蕉 玉蘭花

一九七五年,我二十三歲,到美國去讀書,每天泡在圖書館裏,從早上八點到半夜踩著雪光回到家,除了功課之外就有機會去讀一些中國近代史的書,第一次讀到國共內戰的部分,第一次知道一九二七年國民黨對共產黨員的殺戮,才知道之前所接受的教育那麼多都是被黨和國家機器所操縱的謊言,這是一個很大的震撼。十年之後寫了《野火集》,去「腐蝕」那個謊言。

一九七九年,我個人的「中國夢」也起了質變。在中國夢籠罩的臺灣,我們是講「祖籍」的。也就是說,任何人問,龍應台你是哪裡人,我理所當然的回答就是: 「我是湖南人。」

這麼一路做「湖南人」做了幾十年,到一九七九年,中國大陸開放了,我終於在紐約生平第一次見到了一個真正的「共匪」站在我面前,這個樸實人剛剛從湖南出來,一口濃重的湖南腔。有人衝著他問「你是哪裡人」,他就說「我是湖南人」,問話者接著就回頭問我「你是哪裡人」——我就愣住了。

我不會說湖南話,沒有去過湖南,對湖南一無所知,老鄉站在面前,我登時就說不出話來了。這一輩子的那個「中國夢」突然就把我懵在那兒了,這是一九七九年一個非常大的震撼——原來啊,我是臺灣人。

一起做夢,一起上課

從海棠葉的大中國夢慢慢過渡到臺灣人腳踩著泥土的小小台灣夢,人民在七○年代末八○年代初開始問「我是誰」。八○年代後,臺灣兩千多萬人走向了轉型,自我感覺就是越來越小,什麼事情都一步一個腳印,一點一點做。所以,臺灣人就一塊兒從大夢慢慢轉到小夢的路上來了,開始一起上八○年代的民主大課。這個民主課程上得有夠辛苦。

《美麗島》這首歌,在一九七九變成黨外異議人士的雜誌名字,集結反對勢力。當年十二月十日,政府對反對者的大逮捕行動開始,接著是大審判。面臨巨大的挑戰,國民黨決定審判公開,這是審判庭上的一張照片:

美麗島大審,第二排露出一排白牙笑得瀟灑的是施明德,施明德的左邊是陳菊,右邊是呂秀蓮。
圖/中央社資料照片

你們認得其中任何一個人嗎?第二排露出一排白牙笑得瀟灑的,是施明德,他被判處無期徒刑。施明德右手邊的女子是陳菊,今天的高雄市長,左手邊是呂秀蓮,上一任的副總統。

我想用這張圖片來表達八○年代臺灣人慢慢地腳踩泥土重建夢想和希望的過程。如果把過去的發展切出一個三十年的時間切片來看,剛好看到一個完整的過程:這圖裏有三種人,第一種是叛亂犯,包括施明德,呂秀蓮,陳菊等等,她們倆分別被判十二年徒刑;第二種是英雄,在那個恐怖的時代,敢為這些政治犯辯護的律師,包括陳水扁,謝長廷,蘇貞昌等等;第三類是掌權者,當時的總統是蔣經國先生,新聞局長是宋楚瑜先生。從這些名字你就看出,在三十年的切片裡,政治犯上台變成了掌權者,掌權者下台變成了反對者,而當時得盡掌聲以及人們殷殷期待的,以道德作為註冊商標的那些英雄們變成了什麼?其中一部分人變成了道德徹底破產的貪污嫌疑犯。

這個轉變夠不夠大?親眼目睹這樣一個切膚痛苦的過程,你或許對臺灣民主的所謂「亂」有新的理解。

它所有的「亂」,在我個人眼中看來,都是民主的必修課;它所有的「跌倒」都是必須的實踐,因為只有真正跌倒了,你才真正地知道,要怎麼再站起來,跌倒本身就是一種考試。所以,容許我這樣說:臺灣民主的「亂」,不是亂,它是必上的課。

表面上臺灣被撕裂得很嚴重,但不要被這個表面騙了。回到基座上的價值觀來看,從前的中國夢慢慢被拋棄了,逐漸發展為臺灣的小夢,然後一起上非常艱辛、痛苦的民主課,然而臺灣不管是藍是綠,其實有一個非常結實的共識,比如說:

國家是會說謊的,
掌權者是會腐敗的,
反對者是會墮落,
政治權力不是唯一的壓迫來源,
資本也可能一樣的壓迫。

而正因為權力的侵蝕無所不在,所以個人的權利、比如言論的自由,是每個人都要隨時隨地、寸土必爭、絕不退讓的。

這是大多數臺灣人的共識。你所看到的爭議、吵架,立法院撕頭髮丟茶杯打架,其實都是站在這個基礎上的。這個基礎,是以共同的價值觀建立起來的。


我有中國夢嗎?

回到今天中國夢的主題,可能有很多臺灣人會跳起來說:中國不是我的夢,我的夢裡沒有中國。

但是,你如果問龍應台有沒有中國夢,我會先問你那個中國夢的「中國」指的是什麼?如果指的是「國家」或「政府」,「國家」「政府」在我心目中不過就是個管理組織,對不起,我對「國家」沒有夢,「政府」是會說謊的。但如果你說的「中國」指的是這塊土地上的人,這個社會,我怎麼會沒有夢呢?別說這片美麗的
土地是我摯愛的父親、母親永遠的故鄉,這個地方的好跟壞,對於臺灣有那麼大的影響,這個地方的福與禍,會牽動整個人類社區的未來,我怎會沒有中國夢呢?

我們就從「大國崛起」這個詞說起吧。我很願意看到中國的崛起,可是我希望它是以文明的力量來崛起的。

如何衡量文明?我願意跟大家分享我自己衡量文明的一把尺。它不太難。看一個城市的文明的程度,就看這個城市怎樣對待它的精神病人,它對於殘障者的服務做到什麼地步,它對鰥寡孤獨的照顧到什麼程度,它怎樣對待所謂的盲流民工底層人民。對我而言,這是非常具體的文明的尺度。

一個國家文明到哪裡,我看這個國家怎麼對待外來移民,怎麼對待它的少數族群。我觀察這個國家的多數如何對待它的少數——這當然也包含十三億人如何對待兩千三百萬人!

誰在乎「大國崛起」?至少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剛才我所說的文明刻度——你這大國怎麼對待你的弱勢與少數,你怎麼包容意見不同的異議份子,這,才是我在乎的。如果說,所謂的大國崛起,它的人民所引以自豪的,是軍事的耀武揚威,經濟的財大氣粗,政治勢力的唯我獨尊,那我寧可它不崛起,因為這種性質的崛起,很可能最終為它自己的人民以及人類社區帶來災難和危險。

誰又在乎「血濃於水」?至少我不那麼在乎。如果我們對於文明的尺度完全沒有共識,如果我們在基座的價值上,根本無法對話,「血濃於水」有意義嗎?

我的父親十五歲那年,用一根扁擔、兩個竹簍走到湖南衡山的火車站前買蔬菜,準備挑回山上。剛巧國民黨在招憲兵學生隊,這個少年當下就做了決定:他放下扁擔就跟著軍隊走了。

我的父親在一九一九年出生,二○○四年,我捧著父親的骨灰回到了湖南衡山龍家院的山溝溝,鄉親點起一路的鞭炮迎接這個離家七十年、顛沛流離一生的遊子回鄉。

在家祭時,我聽到一個長輩用最古老的楚國鄉音唱出淒切的輓歌。一直忍者眼淚的我,那時再也忍不住了。

楚國鄉音使我更深刻地認識到父親一輩子是怎麼被迫脫離了他自己的文化,過著不由自主的放逐的一生。一直到捧著他的骨灰回到那片土地,我才深切的感覺到這個七十年之後以骨灰回來的少年經歷了怎樣的中國的近代史。而我在浙江新安江畔長大的母親,是如何地一生懷念那條清澈見魚的江水。

一個開闊、包容的中國

所以,請相信我,我對中國的希望是真誠的。但是請不要跟我談「大國崛起」, 請不要跟我談「血濃於水」,我深深盼望見到的,是一個敢用文明尺度來檢驗自己的中國;這樣的中國,因為自信,所以開闊,因為開闊,所以包容,因為包容,所以它的力量更柔韌、更長遠。當它文明的力量柔韌長遠的時候,它對整個人類的和平都會有關鍵的貢獻。

一九八五年我寫《野火集》,一九八六年一月,《野火集》在風聲鶴唳中出版。八月,我遷居歐洲。離開台灣前夕,做了一場臨別演講,是「野火」時期唯一的一次。演講在害怕隨時「斷電」的氣氛中進行。今天,二○一○年八月一日,在北京大學,我想唸那篇演講的最後一段,與大陸的讀者分享:

在臨別的今天晚上,你或許要問我對臺灣有什麼樣的夢想?

有。

今天晚上站在這裏說話,我心裏懷著深深的恐懼,恐懼今晚的言詞帶來什麼後果,我的夢想是,希望中國人的下一代可以在任何一個晚上站在任何一個地方說出心裏想說的話,而心中沒有任何恐懼。我們這一代人所做的種種努力也不過是希望我們的下一代將來會有免於恐懼的自由。
那是一九八六年八月十一日。

Sunday, August 08, 2010

有關傳統的電郵往來

我不熟悉傳統... 傳統是啥? 如果是清明河上圖, 那在我現在認為那是考古... 如果是四書五經, 諸子百家, 那在我的認為是, 這也是考古...
因為對現代大陸人來說, 毛澤東思想是傳統... 對香港人來說, 英國女皇是傳統; 對台灣人來說, 我現在不知道台灣人會說啥... lol

我對袁偉時並無法完全同意. 因為我覺得他說物質傳統要保護, 但那只是考古然後開博物館... 或者是民俗要受到保護, 在我看都只是很片面的...
但是, 我哪有他看的多? 他的經驗和經歷那我是絕對無法比的. 他吃的饅頭比我吃的米恐怕還要一兩碗... 如果以碗來算的話...
而且我對他編的那本告別中世紀的序言裡, 所提到的, 要親身去看了, 然後再來談, 我是心有戚戚. 我覺得對於傳統學術思想也是一樣...

但是親自看書是很困難. 要從浩瀚難懂的書籍裡又想找出裡面的理性思想... 那就更難了. 我摘兩段話來表達我想說的, 也就是我認為今後中國人從經典裡可以往哪兒走.

王陽明尊經閣記其中一段:

.....  葢昔聖人之扶人極,憂後世,而述六經也,猶之富家者之父祖,慮其產業庫藏之積,其子孫者,或至於遺亡散失,卒困窮而無以自全也,而記籍其家之所有以貽之,使之世守其產業庫藏之積而享用焉,以免於困窮之患。故六經者,吾心之記籍也,而六經之實,則具於吾心。猶之產業庫藏之實積,種種色色,具存於其家,其記籍者,特名狀數目而已。而世之學者,不知求六經之實於吾心,而徒考索於影響之閒,牽制於文義之末,硜硜然以為是六經矣。是猶富家之子孫,不務守視,享用其產業庫藏之實積,日遺亡散失,至為窶人丐夫,而猶囂囂然指其記籍曰:「斯吾產業庫藏之積也。」何以異於是?.....


王陽明傳習路, 以下門人徐愛錄裡的一段:

....先生曰:「子夏篤信聖人。曾子反求諸己。篤 信固亦是,然不如反求之切。今既不得於心,安可狃於舊聞,不求是當?就如朱子亦尊信程 子。至其不得於心處,亦何嘗茍從?....


中國人, 得自己講話... 得自己做事... 歷輩之人皆是如此. 難道現代的人也不應如是? 經典裡記的就是人性! 你看他說今不得心, 安可狃於舊聞? 很適合現代人, 事實上很適合每一代的人. 而那些現代口裡老再說中國偉大的傳統, 兩千年的歷史.... 大部分也不過是 而猶囂囂然指其記籍曰:「斯吾產業庫藏之積也。」... 我覺得這實在無此必要.

另外, 我看完袁偉時的告別中世紀的感想是, 五四的健將都太年輕. 他們都太想辯論. 既然想辯論, 而對象又都似乎是保守的人. 則言論自然會偏. 而讀者就會更偏... 尤其是年輕的一代. 我覺得古時候每一代人都是從經典裡繼承那一代所能承受的道理. 而五四時的健將, 這裡最主要是指陳獨秀一批人為了辯論, 他一定找這一時代最不可能的道理來闡明傳統無用... 但是, 從字裡行間, 也可以看出他們對經典是熟悉的. 很可惜當下面的幾代人越來越不熟悉四書五經, 諸子百家. 當他們想要知道一些東西的時候, 去翻五四的書又看到不可能的道理. 這真的是情何以堪.

五四之所以是五四, 是他的熱情和精力. 他有他的見解. 但是有不成熟的地方. 要瞭解五四的意義, 應該要一個人一個人去看. 看了五四他們在說啥. 再看看, 他們在之後又說了啥和作了啥. 他們在思想上的成長和中國歷史是相互為因, 又相互為果. 看他們的變動, 當有助於我們對中國的前景有一定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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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赞同六耳的这两段话。

但是历史没有回头路,中国的传统也是被人打开了大门,不得不反的。 中国人一百多年都是在现代化面前很被动的演变着。 至少冲破包办的婚姻,追求个性的解放,都是那时开的头,很难想象如果不经历这样一个传统上的“打破”,现在的我们是什么样子。 我个人大概是被美国洗脑了,我觉得这方面中国仍然是太传统。 虽然大家都叫道德滑坡了,非诚勿扰的舞台上哪有半点传统美德的影子? 但那都是表面,骨子里仍然是男尊女卑,对个体生命价值的衡量,都无不打上传统的烙印。 或许这也是慧心说的,旧的被打破了,新的建不起来。 但旧的被打破是有历史的必然性的,至少五四的时候是那样,49年后的摧残就是另一回事了。

现在大家都知道新的不建不行了。 所以又在炒传统vs西化的冷饭。 记得梁启超曾主张过“私德”vs.“公德”。 我觉得这个提法蛮有启发的。 西方有“private man" vs. "public citizen"的概念,似乎很接近。 我是觉得无论怎样修复传统,绝对不能再让旧的观念妨碍“public citizen”概念的树立很推广。 但在大陆,每次有人叫嚣“国学”,叫嚣“读经”,这样的回归传统总让我心有余悸,总觉得那背后有深不见底的动机。 总有个幽灵是不希望中国人培养独立的人格的。。。传统于他们,是个灵验有效的工具。

修身养性应该在“私德”的范围内去鼓励和发扬,public的范围还是应该靠制度,法律去治理,不能让“以德治国”,“圣人治国”这些概念在脑子里作祟。 它们与现代化公民的概念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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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心的思考很好啊! 其实我对传统文化了解的很少。 我读袁伟时,我读易中天,心里倾向于他们的想法,但同时也明白这是他们的思考和结论,不是我自己的思考。

WITHOUT 与中国传统文化的近距离接触,我对传统文化的态度只能是个模糊的倾向。 我的倾向是:文化的载体是个人,只要一个社会是多元的,个体的自由意志有足够的空间和保护,传统就不会丧失。 强调”中国性“,还不如强调中国人的”个体性“。 离开了每个人的”个体性“,就不可能有所谓整体的“民族性”,“东方性”。 所以,有时面对过于热烈的中西文化辩论,到了一定程度,我就觉得变成了一个伪命题,传统不可能一成不变,任何文化都在不停的演变和融合。 中国人永远都不可能被改造成西方人。 这种焦虑下面,其实包藏着很多非文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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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 講話不清楚... 只是這不好翻譯... 稍微試一試... 這叫做, 老鼠搬大象, 壓死自己... -_-!! lol!!

王守仁的尊經閣記那一段是在說, 古代的六經, 也就是易詩書禮樂春秋, 都不過是古人自己心理的記錄. 這些紀錄在古人看都對後人有重要性. 希望後代人可以從中得以渡過古人自己也曾經歷過的事情... 而現代人(那時是明朝)常常搞不清楚. 以為書裡的東西和自己心理的想法是兩回事. 但是卻不知道六經的源頭其實就是現代人自己的思想和心裡. 結果, 拼了命想要作古代書裡的似乎完美的道理, 而不著重在自己的感覺, 想法. 結果是其實是把真實的自己給丟棄不理. 古人的心理紀錄可以看作是一個富人對自己產業的清單. 現代那些搞不懂自己的人, 就像那富人的子孫. 不知道其實財富是在家裡(自己的身體思想和感情), 完全不理會家裡真正的財富, 逐日丟棄. 等到丟光了, 窮的不得了(完全迷失自己), 他卻還拿著那本清單, 跟別人說, 這些都是我的財富啊.


王守仁傳習錄裡的那一段前面學生徐愛和王陽明在討教. 說他對於王的學說和朱子的學說還有不能理解的地方.
王守仁這裡舉了古代的兩個人, 一個是子夏一個是曾子. 子夏對於他不理解的地方, 他只是堅持相信聖人說的道理. 但是曾子則反是. 他必須要在自己內心中反覆思考, 希望要切實瞭解道理的真意. 王陽明認為曾子的做法要比子夏更實在.

所以我很贊成拙林提出的個體性. 我非常認同. 但是, 當講到中國性的時候, 我還是留戀. 所以我不肯講明白. 我認為這是我個人的包袱. 我總是認為中國古代的書籍裡有很豐富的東西. 我有時也認為中國和西方是有其不一樣的地方. 但是有時似乎又看到共通的人性. 很是矛盾. 我認為還不如大家都看西方的東西, 學西方的事務. 對於未來的中國人(台灣香港大陸) 或許只有好處而無壞處. 而且, 就像王守仁上面那一段一樣, 要看到真正的財富, 又哪有東方西方呢? 只是人罷了. 但是, 我終究是留戀... 而且很希望中國人可以真的看到這些東西...

至於說中國人會否改變成西方人. 這我始終都不懷疑. 我認為一定會. 西方人反求諸己的功夫是不得了的. 越反求諸己, 則講的東西越實在. 人都要真的. 假的, 終是要被唾棄的. 要不變成西方人, 則中國人必須要能夠講話, 講真話. 中國人在白話文普及後, 也逐漸好起來了. 可是政治的因素在這方面畢竟有巨大的影響.

至於說明亡於心學, 這在我認為這基本上不那麼正確. 因為學生學的並不全面. 這也是我為啥反對讀經的原因之一. 王陽明的學說一個是心即理, 另一個是致良知. 但是如何致良知, 則是以 "必有事焉" 為方法. 必有事焉的意思就是必須要從實際的實情上去考察自己的心並且引導致 "良知". 但是, 很多學生在他死後都走向禪宗... 因為他們只看到心即理... 最後也被人責備... 這就是, 學無學好, 半瓶水的壞處... 讀經也是一樣. 如果是政客, 或著為了辯論, 則讀經不過是增加口頭禪的辭彙罷了... 這也就是, 荀子說的, "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間,則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 還不如大家都從實際的事上去學習體驗, 更實際點... 而且自己學到多少就是多少...

你看, 我這裡也是一大堆口頭禪... l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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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中国人会不会变成西方人,这要看你是相信世界是平的,还是相信文明冲突论。 越来越担心自己的文化失去独特性,并不是中国独有。 我相信世界的文明有日益融合的趋势,都会变得越来越fusion吧。 但是,只要有足够的自由,文化的惯性是非常强大的。

昨天晚上看了一篇讲后现代理论的文章,其中讲到“现代性”的本质是“人的主体性”。

“实现人类主体性的冲动使西方人开始了征服自然之旅,建立起日益庞大和强有力的科学—技术—工业—市场体系,而对个体主体性的弘扬则使财产的个体所有制、民主体制、多元文化日益获得承认和发展。实际上,任何国家要获得充分的发展,都必然要经历以实现人的主体性为目标的现代化运动”

我觉得上面这段话可以作为衡量中国现代化进程的一个标准。 很多人认为现代化就是西方化,现代化使得传统文化成为牺牲品,但我认为这样的观点是有偏差的。 应该看到只有多元文化的框架里,传统才能得以保存。

那篇文章对我很有帮助,不过就偏离我们聊的传统文化的话题了。 以后有时间再说吧。